金昌绪以孤篇仅二十字的五绝《春怨》,在唐代诗歌的王国里占据着一席之地,简短的二十个字展现了一个女子独自闺中的苦闷生活,以生活具体场景呈现出女性真实的心声。
“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
诉说着一个闺中女子对远在异乡或在塞北征战丈夫的思念,但更多的是女性自身敏锐内心孤独的表达,青春易逝忧愁的诉说,生命意识觉醒的隐喻。

这首《春怨》不同于其他闺怨诗的表达风格,语言通俗易懂,更接近于女子的口吻,细读文本,会发现女子似乎并不会因为生活负担而发愁,细加玩味,通过对诗歌具体语境的分析,不难发现存在着两组人物对话关系,一对显性的人物关系,那就是主人与仆人的对话关系,不难理解,动作发出者应该是女子身边的婢女。另一对隐性人物关系,女主人与离家在外的男子的对话关系,那应该发生在梦中的思念。诗人正是在两组人物语言对话叙事中展开情感的铺排,从外在的自然事物切入,黄莺作为故事的起因,推动情节发展,结果打断了女子梦中的去处,心中去往之地,成为了全诗的意脉。解开环环相扣的诗句,女子的愁怨并不在黄莺,更不在扰乱的美梦,而是不得与心中挂念的人在一起。
一、女子愁怨根源生命意识觉醒
女性在某一时间阶段,会产生一种强烈的生命喷薄欲望,这种独特的生命感知现象存在一种特殊的传递媒介,诗歌将用别具一格的表达方式流露出女性内心深处的生命火种。诗歌世界里存在类似的生命个体多以男性异己的观照呈现女性生活情态面貌或生命内在情感的宣泄。诗歌中女子多为独守空闺而引发愁绪,对远在异乡的男子的思想,“昔为娼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可谓是女性对于生命渴望最强烈的呐喊。如此直白的表达,实则真情的流露,愈简单直接愈能深抵人的内心深处,触动人的灵魂,给人以精神震撼。
金昌绪《春怨》表现的内容与此无甚差别,但语言表达方式更为隐微,不似王昌龄的《闺怨》与杜秋娘《金缕衣》情感色彩过于浓厚深重,王国维先生讲:“有我之境,物皆著色与我。”作为叙事主体进入诗歌情境中,将外在的客观事物带有鲜明人的情感意识。全诗交代了女子心情不愉悦的原因,树上黄莺打断心系辽西的梦。从诗的内容上分析,“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何止打断了女主人公的梦,甚至结束了她对身处辽西之人的思念抑或以梦的方式相见。这种对男子思念的形式,是女性最强烈的生命意识形态,把自身的一切都寄托于另一个男子的身上,以梦的思维沟通着两者的联系,但梦的醒来就意味着一切美好想象的幻灭,给人以巨大的身体与精神的煎熬痛苦。
思念与打断之间存在着矛盾,也只有在矛盾中产生的一系列关系才更为震撼,正是在被破坏的情况下,产生人类的悲剧,也正如鲁迅先生所讲:“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撕碎给人看。”而女性对远方男子的思念就是美好的东西,黄莺儿就是撕碎美梦的悲剧制造者。
二、春与女子愁怨幽妙隐微连接
诗人以留白的表达艺术手段,给读者以想象的空间。根据文本解读并不能得出辽西之地的具体寓意,人对于地方的思念,一定由人而起。除此,女性愁怨的具体时间确是春天。万物生长,带有无限盎然生机,却扰乱了女子的心绪,使春与女子的愁怨产生了幽妙隐微的情感反应。春天、女子愁怨与思人形成一系列连锁关系,女子思人却在特定的春天,女子思念男子不会随时间地点的变化而产生变化,阅读诗歌过程中不免会发现一种特殊的现象,几乎所有闺怨中的女子产生愁楚都在春天这个特定的季节。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孕育着生命,这样一个孕育生命,蕴含旺盛生命气息的季节,但在诗歌中把视角转移到暮春景色,含义会发生转变,人随着季节轮转生命潜意识体悟生命状态的变化。将自然界中一切事物的变化与人的内在生命感受联系在一起。春天固然柳绿桃红,莺歌燕舞,一派自然欢腾的情景,然而暮春时节“花落水流红”就极易引起人们万种闲愁。钟嵘《诗品》:“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于自身之外的自然界事物,随之变化的过程,莫名与人的感受自然产生隐秘的联系。人们看到落花而心生幽怨愁靥之态,新春初露嫩笋抽芽而见惊讶喜悦之貌。大量暮春诗多表达同一人生主题,就是人们对于春天来去匆匆的感喟。惜春、叹春与时间更迭发生如此微妙的关系。女性在时节的更替中觉察到生命流逝,而自己的容貌也在不断衰损,往往诗人会将女性容貌与花形成一种比照。
无论在春天的某一阶段,女性内心中都会莫名的产生一种愁绪,也许是面对良辰美景,无人与之共赏的孤独,或是暮春百花残败,引起女子对于容貌衰老的痛苦。生命开端与终点同在一个时节,环境变化与人的独特感受就发生了对应联系。
三、时光流逝,容貌衰老的哀叹与内心苦闷
春天的流逝正如女子美好的容颜的变化,女子独守空闺,会感受到孤独,无人欣赏自己的美貌,却随着时光流逝而慢慢容颜衰退。
深闺中的少妇思念远在异地的丈夫,往往都是心虚烦躁的,尤其是以一种梦的形式思念丈夫而被扰醒,一定会找到情绪发泄的出口。女子的苦闷正是与丈夫长期的分离,而一人虚度光阴,并在这无情的时间流逝中,自己的容貌衰老,内心会自然的产生苦闷之感。借助梦的形式,也使这首诗具有了某种浪漫主义的色彩。在汤显祖《牡丹亭惊梦》一段中就是对她自我觉醒的描写,有他对自然和青春的热爱,有对春色的惊叹和对自由的向往。《春怨》中的女子也是通过春对生命的自我觉醒,有“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的叹怨。
春与女性心理或生命具体存在着如何微妙的联系,我们只能通过诗词作为媒介,深入其中,了解一些女子内心以及产生的生命意识的觉醒。女性作为文学作品中一种特殊的存在,诗人会以诗性的目光投入到对其生活的描写,并挖掘女性的心理活动。